当我们谈论“失业”时,常常会陷入一个误区:将其简单归结为个体的失败,是“不够努力”、“太懒惰”、“眼高手低”的后果。然而今天,在中国这样一个结构性问题层层叠加的社会中,把责任归咎于个体,无异于掩盖了真相。更深层的问题,是“主体性”的全面丧失。

“主体性”指的是个体作为“能动的主体”,拥有思考、判断、选择和改变命运的能力。它意味着一个人不是被动地接受命运,而是能够有意识地掌握生活的方向。但在今天的就业现实中,这种主体性正在被严重剥夺。

你想考研,不是出于学术热情,而是为了“延迟失业”;你想考编,不是因为热爱体制内的工作,而是因为民企太不稳定;你送外卖、跑网约车,不是追求自由职业,而是走投无路。在结构性的就业崩塌中,个体行动已经不再是自由选择,而是对系统性风险的消极回应。

我们看到,整个社会正在上演一场全面的错位:制造业大量缺工,但年轻人宁愿送外卖也不愿进工厂;高等教育人数爆炸,但岗位增长乏力,导致“高学历低匹配”成为常态;体制内岗位稀缺,成为唯一出口,引发全民“考公热”。这一切背后,其实都在宣告一件事:系统不再提供让人实现自身价值的通道。

主体性的缺失,还体现在“自由职业”的误解中。外卖员、网约车司机、自由撰稿人表面上看拥有选择的自由,实际上却处在无社保、无合同、无保障的三无状态里。他们的工作时间极长,收入不稳定,风险全由自己承担。平台与算法则像一位“看不见的老板”,不断压榨他们的时间、路线、体力和情绪。

更让人担忧的是,这种剥夺并不是一时之困,而是一种制度性、结构性的坍塌。35岁被职场淘汰成了默认的“死亡线”,985硕士送外卖成为社会常态,考研、考公成了全民逃生计划。这不是哪一代人出了问题,而是整个社会的上升路径出了问题。

在这种环境下,个体越来越像被系统吞噬的“工具人”,而不再是可以选择、成长、创造的“主体”。一个人失去的不只是工作,更是“我是谁、我要成为什么”的权利。

中国社会曾长期强调“教育改变命运”,而如今这部阶梯正变得拥挤、脆弱、甚至形同虚设。底层年轻人挤不进上升通道,中产则摇摇欲坠,阶层板块在碰撞,稳定的结构正在裂解。

我们该如何回应这种危机?

不是继续鼓励“奋斗”和“内卷”,也不是让每个人都去“创业”或“灵活就业”,而是要从制度层面修复人的主体性。这包括:

  • 教育与产业真正匹配;
  • 正式劳动关系的重新确立;
  • 对灵活就业者的社保覆盖与法律保护;
  • 真正普惠的再分配体系;
  • 以及最重要的,承认并回应“就业结构性错配”的现实。

我们必须重新理解“发展”的目标。它不是单纯的GDP增长,也不是制造“千万岗位”的数字幻觉,而是确保每一个人都有体面的工作、有实现自我价值的可能、有基本生活的安全感。